朝圣者之歌
赫尔曼·黑塞在神学摭谈中将“人成长为人”分为三个阶段,并对人的两种观点进行了分类。
人成长为人的三个阶段:无罪——有罪——信仰。
【欧洲式\基督式的说法】人成长为人的路程始于无罪,由此走向有罪,走向对善恶的觉醒,走向应付文化、道德、宗教与人类理想所提出的要求的阶段。这一阶段的生活对任何一个真正投入而又不从众趋同的人来说,将不可避免的以绝望告终。即他终会悟到,道德没有实现的可能,遵从没有百分之百的遵从,服务没有全心全意的服务以及正义与善境乃可望而不可即之境界。绝望所导致的或是消失死亡,或是进入一种精神的第三境界,使人能体验一种超越道德、法律的状态,使人能朝着获得彻悟与解脱的方向迈进,使人能达到一种新的、更高的不担责任的境界,简单地说,进入信仰。
【印度婆罗门的说法】只有当瑜伽被彻悟取代,只有当它被领悟为一种有所求之为、一种勤奋、一种贪欲与饥渴,只有当从表象生活中醒过来的人发现自己乃永恒不灭,乃精神中的精神,乃自性时,他才会成为无动于衷的生活观察者,才能自在地有为或者无为,自在地享受或禁欲,如此而不为表面之我所动。
【中国的说法】“道”。
【总结】人成长为人的过程是从无罪到有罪,从有罪到绝望,从绝望到灭亡或解脱,即非为了逃避道德与文化而再返回童年的天堂,而是去经受两者的洗礼直至能根据自己的信仰来生活。
大部分人根本成不了人,他们滞留在原始状态中,滞留在充满冲突与发展的幼稚人世间;大部分人甚至连“第二阶段”都摸不着,而只停留在不担负责任的欲望与儿时梦想的动物境界中;他们对关于一种超越他们朦胧意识的境界的传说,关于善与恶的传说,关于一种对善恶的绝望的传说,关于一种走出苦难进入受彻悟光华沐浴的状态的传说都会感到荒谬可笑。
人分为理性者与虔诚者。
【理性者】一切知的命运即是如此。知即是行动,知即是体验。它并非一成不变。它的寿命只是瞬间。理性者最相信的莫过于人的理性。他认为它不仅是一个挺好的才能,而且简直就是最高的一切。
【虔诚者】敬畏是虔诚者的信仰与生活感情的依据。其表现主要有两个特征:一是对自然有强烈的感觉;一是相信有一个超越理性的世界规则。虔诚者虽然视理性为一个挺好的才能,但并不认为它是一个足以用来彻底认识,更不要说用来主宰世界的手段。
【总结】具有特殊才能的人的一个标志是:他虽然代表他类型中一个特别成功的典型,但同时对对立极又有一种隐蔽的渴望,对他的对立类型在心中怀有一种无言的尊重。
在无罪的阶段中,虔诚者与理性者之间的对抗有如不同天赋孩子之间的对抗。在第二阶段,成为有知之人后,两个对立极的对抗已具有国家行动性质的激烈性、狂热性和悲剧性。在第三阶段中,这两类对抗者开始认识对方,不再是认识到对方的相异性,而是认识到相互的依赖性。
#####阿西西圣徒弗兰西斯科的花冠
在这篇书评中,黑塞将到弗兰茨和他新的召会得到罗马教皇的认可,他的魅力至今不衰,对其他宗派的人同样具有吸引力。悉达多也是如此,“其奥秘正来自于他对大自然深刻的感情,他视大千世界所有可见的力量和创造物为他的弟兄,他爱这一切,欢迎这一切”。当一个人具有这种宽广的胸怀去爱一切的时候,他必先具有极度强烈的自信。有时候我们不爱人,或由于抵触,由于恐惧,由于别人对自己施加的压力感到摒弃和不安。只有对自己足够的自信,才能坦然的接收这一切,而不去担心别人将我们取而代之,或者从我们身上剥夺我们感到无法牢牢把握的东西。
黑塞在朝圣者之歌中追忆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在回忆自己的弟弟的时候,讲了两个瞬间。通过这两个瞬间,他反思了自己,回忆了自己的生长历程。好像通过这两个瞬间,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每个人都是从幼稚走向成熟的,看着比自己年轻的人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对于时间的流逝,我们是无能为力的,除了面对着往日时光黯然神伤,我们别无其他的选择。就像哆啦A梦里的大雄,未来的大雄对幼时的大雄说,你要珍惜现在和哆啦A梦在一起的每一天,因为这段时光终将流逝。
黑塞向来以深刻的自省著称,当他看到弟弟沉醉在收到礼物的喜悦里时,不禁产生了一种优越感。他清楚“虽然这种璀璨的幸福很美丽很诱人,可是因为这种几毛钱就能买到的小陶制品就感到很幸福,那也未免幼稚了”。可是当即他又警醒了,蔑视这些小玩意,就是一种对弟弟的侮辱。而且更重要的是,曾经的他也会沉浸在这样小小的幸福中。弟弟汉斯面对满桌子的小礼物就像走进了乐园,但我不但没有这种感觉了,还从高处带着批判的眼光朝着弟弟看去,同时又感到羞愧,羞愧于自己竟然这样看待弟弟和他的陶杯陶盘,以这样的蔑视和同情,以这样的高傲和妒忌看待他。一瞬间就造就出这距离,就撕开这么深一条缝,突然间我明白我不再是孩子了,我比汉斯大,比汉斯聪明,也比他坏,比他冷漠。
我也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自己大妹妹八岁。当我已经脱离对一些后来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物的时候,再看到妹妹沉浸在自己看起来幼稚可笑的事物里,看到妹妹沉浸在对卡通人物的喜爱、对偶像的追捧中的时候,也会嗤之以鼻。
黑塞还写道,他经常想起曾经伸手要打弟弟的一幕:
“这一幕如同圣诞树下可爱的汉斯的形象一样,永远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我见到汉斯站在我的面前,低着头,头缩进两个肩膀间,因为我勃然大怒,正想揍他一拳。他屈服痛苦的脸无言地望着我,带着责备的眼神。又是一次体验一次警醒!那责备的眼神给我的打击很深,虽然它来的太慢了,没来得及阻止我打出那一拳。我的拳头落下,打在他的肩膀上,接着我突然惊醒过来,仓皇失措地跑开。我原是那么有把握,那么自信,觉得自己完全是个统治者,对他的不服从、他的失误完全有理由愤怒,于是握起拳头举了起来。我沉浸在愤怒中,只想作战,完全同意自己的行为,可是拳头未落下,我已经厌恶它,心也已经不安了,无法同意自己的行为,对自己的愤怒和暴力感到羞愧,并且想起了我其他的暴力行为,想起了我年龄上的优势。我多么想忘却忘不了弟弟的这眼神,真实从这眼神向我望来,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无助看着我,控诉着我,我的愤怒和自信一扫而光,消亡于可怕的苏醒里: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打人的时候与被打的人一同感受到痛苦和侮辱,心里深深希望,他不要如此沉默,不要原谅我,希望他奋起报复。
相信后来我没有再打过汉斯。那次的经历只不过是片刻的经历,平时我们相处十分友爱,比许多别的兄弟相处得更好。可是,汉斯被打那片刻的情景看起来却比平常的年月包含了更多的真理。我并不比常人恶劣,错误不比常人多,我认识许多人,他们做了坏得多的事而轻松地生活着,可是我已经明白了事理,苏醒的片刻让我见到了事情本来的面目,见到事情如何发生,见到我们人如何生活,强大的如何永远欺侮弱小的,弱小者又如何不得不屈服忍受,而最终一切强势和特权却都会烟消云散,道理总在忍受者这一边,我们多么容易麻木地伤害人,而瞬间的眼光又如何反射到我们身上惩罚我们。”
有时候我不禁想,快乐的人骨子里才是真正的智者,尽管他们看起来笨。还有什么比聪明更笨,更误人。
#####世界历史
年轻人不依赖批判和负面的东西而生活,他们靠感情和理想。
我开始感觉到,最有趣味、最值得为它而活的东西,最能够满足我们,使我们为之思索,为之全神贯注的东西,不在我们之外,而在我们内心。
有些人说我们的非历史非政治的思想方式只不过是“知识分子”萎靡无力的淡漠。他们以为,对于我们,一切都是纸上谈兵,战争与革命、生命与死亡只不过存在于字面上。没错,是有这样的人。可是他们和我们毫无关系。我们并非无思想。我们虽然不分“好”和“坏”,不分左和右,不过我们分辨两类人,并且只以此批判人:一种是按照自己的思想生活的人,另一种是把思想放在口袋里的人。
#####你不可以杀人
只是,我们不应该想把诗人变为实践者,想把心存信仰的人变为会算计的人,想把梦想者变为组织者。战争期间,艺术家、诗人、知识分子被征用去当兵、做挖土工。现在,人们又要让他们“政治化”,使他们成为现实形势发展的传声筒。这就好比想把气压计当榔头使。只因为今天有需要,就要立刻把一切力量用于日常的事物,让一切意愿服务于眼前的实践。
即使有迫切的需要,这种胡闹的行为事实上无济于事。就算你们把诗人变为演说家,把哲人变为部长,世界前进的步伐也不会加快。一个人能够做他天生该做的事,做他本性要他做,因而乐意做,做得好的事,在这样的地方社会才会有进步。
当我们因为需要而把有天分的年轻人送上他们不合适的工作岗位时,我们在杀人;当我们对贫穷、急难、凌辱视而不见时,我们在杀人;当我们因为不愿麻烦而容忍社会、国家、学校、宗教组织中已僵死的一些规定和设施,不但不反对还加以赞成时,我们在杀人。就像坚定的社会主义者认为私有财产是偷窃一样,我们这样的坚定信仰者认为任何对生命的不承认、任何残忍的行为、任何漠不关心、任何侮慢藐视都不是别的,而是杀人。人们不只可以杀死现在,也可以杀死未来。只需一丁点的怀疑,一个青年的未来就可被杀死。处处有生命在等待,处处有未来在开花,而我们只见到其中的少数,有许多经常被我们踩在脚下。我们无时无处不杀人。